第二次去，他就說：“你是該學(xué)銀匠的，你是做銀匠的天才，天才的意思就是上天生你下來就是做這個的?！?/p>

老銀匠還把這話對土司講了。土司說：“那么，你又算是什么呢？”

“和將來的他相比，那我只配做一個鐵匠?！?/p>

土司說：“可是只有自由民才能做銀匠，那是一門高貴的手藝?！?/p>

“請你賜給他自由之身?！?/p>

“目前他還沒有特別的貢獻(xiàn)，我們有我們的規(guī)矩不是嗎？”老銀匠嘆了口氣，向土司說：“我的一生都獻(xiàn)給你了，就把這點(diǎn)算在他的賬上吧。那時，你的子民，我的女婿，他卓絕的手藝傳向四面八方，整個雪山柵欄里的地方都會在傳揚(yáng)他的手藝的同時，念叨你的英名。”

“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？”

老土司這樣一說，達(dá)澤感到深深絕望。不是因?yàn)閯e的，就是因?yàn)橥了菊f得太有道理了。一個遠(yuǎn)遠(yuǎn)流布的名字和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的區(qū)別又在哪里，有名和無名的區(qū)別又在哪里呢？達(dá)澤的內(nèi)心讓聲名的渴望燃燒，同時也感到聲名的虛妄。于是，他說：“聲名是沒有意義的，自由與不自由也沒有多大的關(guān)系，老銀匠你不必請求了，讓我回去做我的奴隸吧！”

土司就對老銀匠說：“自由是我們的誘惑，驕傲是我們的敵人，你推薦的年輕人能戰(zhàn)勝一樣是因?yàn)椴荒軕?zhàn)勝另外一樣，我要遂了他的心愿?！蓖了具@才看著達(dá)澤說：“到爐子上給自己打一把彎刀和一把鋤頭，和奴隸們在一起吧?！?/p>

走出土司那雄偉官寨的大門，老銀匠就說：“你不要再到我的作坊里來了，你的這輩子不會順當(dāng)，你會叫所有愛你的人傷心的?！闭f完，老銀匠就頭也不回地走了。留下一地白花花的陽光在他的面前，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淚光。他知道驕傲給自己帶來了什么。他把鐵匠爐子打開，給自己打彎刀和鋤頭。只有這時，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，他才知道自己是十分想做一個銀匠的，淚水就嘩嘩地流下來了。他叫了一聲：“阿爸啦！”順河而起的風(fēng)掠過屋頂，把他的哭聲撕碎，揚(yáng)散了。他之所以沒有在這個晚上立即潛逃，僅僅是因?yàn)檫€想看銀匠的女兒一眼。天一亮，他就去了銀匠鋪?zhàn)拥拈T口，那女子下巴頦夾一把銅瓢在那里洗臉。她一看見他，就把那瓢里的水揚(yáng)在地上，回屋去了。期望中的最后一扇門也就因?yàn)樽约阂粫r糊涂，一句驕傲的話而在眼前關(guān)閉了。達(dá)澤把那新打成的彎刀和鋤頭放到官寨大門口，轉(zhuǎn)身走上了他新的道路。他看見太陽從面前升起來了，露水在樹葉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。風(fēng)把他破爛的衣襟高高掀起，他感到驕傲又回到了心間。他甚至想唱幾句什么，同時想起自己從小長到現(xiàn)在，從來就沒有開口歌唱過。即或如此，他還是感到了生活與生命的意義。出走之時的達(dá)澤甚至沒有想到土司的家規(guī)，所以，也就不知道背后已經(jīng)叫槍口給咬住了。他邁開一雙長腿大步往前，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奴隸逃亡的樣子。管家下令開槍，老土司帶著少土司走來說：“慢！”

管家就說：“果然像土司你說的那樣，這個家伙，你的糧食喂大的狗東西就要跑了！”

土司就瞇縫起雙眼打量那個遠(yuǎn)去的背影，他問自己的兒子：“這個人是在逃跑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