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時(shí)爹又說：“你們看吧，要是十天不夠，咱不給他送，就說爹不小心，在路上弄丟了。”

我們說：“十天夠了，十天夠了?！?/p>

這時(shí)我們都恢復(fù)了常態(tài)。爹開始用疑問的眼光打量李愛蓮。我忙解釋：

“這是我的同學(xué)，叫李愛蓮?！?/p>

李愛蓮臉登時(shí)紅了，有些不好意思。

爹笑了，眼里閃著狡猾的光：“同學(xué)，同學(xué)，你們看吧，你們看吧?！?/p>

接著爹爬起身，就要從另一條岔路回家。

我說：“爹，您歇會兒再走吧?！?/p>

爹說：“說不定你娘在家早著急了。”

看著爹挪動(dòng)著兩只腳，從另一條路消失，我和李愛蓮捧著《世界地理》，又高興起來，你看看，我看看，一起向回走。并約定，明天一早偷偷到河邊集合，一塊兒來背《世界地理》。

第二天一早，我拿了書，穿過玉米地，來到那天李愛蓮割草的河邊。我知道她比我到得早，便想從玉米地悄悄鉆出，嚇?biāo)惶?。但等我扒開玉米棵子，朝河堤上看時(shí)，我卻呆了，沒有再向前邁步，因?yàn)槲铱吹搅艘环鶊D畫。

河堤上，李愛蓮坐在那里，樣子很安然。她面前的草地上，豎著一個(gè)八分錢的小圓鏡子。她看著那鏡子，用一把斷齒的化學(xué)梳子在慢慢梳頭。她梳得很小心，很慢，很仔細(xì)。東邊天上有朝霞，是紅的，紅紅的光，在她臉的一側(cè)，打上了一層金黃的顏色。

我忽然意識到，她是一個(gè)姑娘，一個(gè)很美很美的姑娘。

這一天，我心神不定?！妒澜绲乩怼氛襾砹?，但學(xué)習(xí)效果很差，思想老開小差。我發(fā)現(xiàn)，李愛蓮的神情也有些慌亂。我們都有些痛恨自己，不敢看對方的目光。

晚上，我們來到大路邊，用手電不時(shí)照著書本，念念背背。不知是天漆黑，還是風(fēng)物靜，這時(shí)思想異常集中，背得效果極好。到學(xué)校打熄燈鐘時(shí)，我們竟背熟了三分之一。我們都有些驚奇，也有些興奮，便扔下書本，一齊躺倒在路旁的草地上，不愿回去。

天是黑的，星是明的。密密麻麻的星，撒在無邊無際的夜空閃爍。天是那么深邃，那么遙遠(yuǎn)。我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，我們頭頂?shù)奶炜?，是那么崇高，那么寬廣，那么仁慈和那么美。我聽見身邊李愛蓮的呼吸聲，知道她也在看夜空。

我們都沒有話。

起風(fēng)了。夜風(fēng)有些冷。但我們一動(dòng)不動(dòng)。

突然，李愛蓮小聲說話：“哥，你說，我們能考上嗎？”

我堅(jiān)定地回答：“能，一定能！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我看這天空和星星就知道。”

她笑了：“你就會混說。”

又靜了，不說話，看著天空。

許久，她又問，這次聲音有些發(fā)顫：“要是萬一你考上我沒考上呢？”

我也忽然想起這問題，身上也不由一顫。但我堅(jiān)定地答：“那我也永遠(yuǎn)不會忘記你?！?/p>

她長出了一口氣，也說：“要是萬一我考上你沒考上，我也不會忘記你。”

她的手在我身邊，我感覺出來。我握住了她的手。那是一只略顯粗糙的農(nóng)家少女的手。那么冷的天，她的手是熱的。

但她忽然說：“哥，我有點(diǎn)冷?！?/p>

我心頭一熱，抱住了她。她在我懷里，眼睛黑黑地、靜靜地、順從地看著我。我吻了吻她濕濕的嘴唇、鼻子，還有那濕濕的眼睛。

這是我在這個(gè)世界上，第一次吻一個(gè)姑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