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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ey-genius.com | 04. 09. 2013 | Editor: Claudia Leng | [A A A] |
一潭清水
張 煒
海灘上的沙子是白的,中午的太陽烤熱了它,它再烤小草、瓜秧和人。西瓜田里什么都懶洋洋的,瓜葉兒蔫蔫地垂下來;西瓜因為有秧子牽住,也只得昏昏欲睡地躺在地壟里。兩個看瓜的老頭脾氣不一樣:老六哥躺在草鋪的涼席上涼快,徐寶冊卻偏偏愿在中午的瓜地里走走、看看。徐寶冊個子矮矮的,身子很粗,裸露的皮膚都是黑紅色的,只穿了條黑綢布鑲白腰的半長褲子,沒有腰帶,將白腰兒挽個疙瘩。他看著西瓜,那模樣兒倒像在端量睡熟的孩子的腦殼,老是在笑。他有時彎腰拍一拍西瓜,有時伸腳給瓜根堆壓上一些沙土。白沙子可真夠熱的了,徐寶冊赤腳走下來,被烙了一路。這種烙法誰也受不了的,大約蘆青河兩岸只有他一個人將此當(dāng)成一種享受。
一陣徐徐的南風(fēng)從槐林里吹過來。徐寶冊笑瞇瞇地仰起頭來,舒服得了不得?;绷志驮诠咸锏哪线叄G一片,深不見底,那風(fēng)就從林子深處涌來,是它蓄成的一股涼氣。徐寶冊看了一會兒林子,突然厭煩地哼了一聲。他并不十分需要這片林子,他又不怕熱。倒是那林子時常藏下一兩個瓜賊,給他送來好多麻煩。那樹林子搖啊搖啊,誰也不敢說現(xiàn)在的樹蔭下就一定沒躺個瓜賊!
種瓜人害怕瓜賊哪行!徐寶冊對付瓜賊從來都是有辦法的,而老六哥卻往往不以為然。白天,徐寶冊只這么在熱沙上遛一趟,誰也不敢挨近瓜田,而老六哥卻倒在鋪子上睡大覺。如果是月黑頭,瓜賊們從槐林里摸出來,東蹲一個,西蹲一個,和一簇簇的樹棵子混到一起,趁機(jī)抱上個西瓜就走,事情就要麻煩一些。有一次徐寶冊火了,拿起裝滿了火藥的獵槍,轟的一聲打出去……天亮了,徐寶冊和老六哥沿著田邊撿回幾十個大西瓜,那全是瓜賊慌亂之中扔掉的。老六哥抱怨地說:“何必當(dāng)真呢?偷就讓他偷去,反正都是大家的,偷完了咱們不輕閑?你放那一槍,沒傷人還好,要是傷著個把人,你還能逃了蹲公安局?”寶冊只是笑笑說:“我打槍時,把槍口抬高了半尺呢!嘿,威風(fēng)都是打出來的……”
一些趕海人都知道,老六哥的確是個大方人,所以常在瓜鋪里歇腳。每逢這時,寶冊由不得也要和他一樣大方。有一次他燒開了一桶桑葉子水端上來,被一個滿臉胡子的海上老大提起來潑到了沙土上。老六哥哈哈大笑著,便到瓜田里摘瓜去了。他一個腋下夾著一個熟透的西瓜,仍然哈哈大笑說:“反正都是集體的瓜,吃就吃吧,只要不在夜里偷就行?!睂殐砸瞾砹艘痪洌骸叭思野验_水潑了,咱就乖乖地摘來瓜,威風(fēng)都是潑出來的!”說完也哈哈大笑起來。他接過老六哥腋下的一個花皮大西瓜,頂在圓圓的肚子上,轉(zhuǎn)回身子,來到一塊案板前,放手摔下去。西瓜脆生生地裂成幾塊兒,紅色的瓜瓤兒肉一般鮮,趕海的每人搶一塊吃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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