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個(gè)叫小林法的十二三歲的孩子常來瓜鋪?zhàn)永?。這孩子長得奇怪：身子烏黑，很細(xì)很長，一屈一彎又很柔軟，活像海里的一條鱔。他每次都是從北邊的海上來，剛洗完海澡，只穿一條褲頭兒，衣服搭在手臂上，赤裸的身子上掛著一朵又一朵泛白的鹽花。鹽水使他周身的皮膚都繃緊起來，臉皮也繃著，一雙黑黑的眼睛顯得又圓又大，就連嘴唇也翻得重一些，上邊還有幾道干裂的白紋。滾熱的沙子烙痛了他的腳，他踮起腳尖，一跛一跛地走過來，嘴里輕輕叫喚著：“嗦！嗦！嗦嗦……”

徐寶冊一看到他這個(gè)樣子就不禁樂了起來，躺在鋪?zhàn)永镄覟?zāi)樂禍地喊著：“小林法！小林法！快來……”他還常常跑上幾步，把小林法攔在鋪?zhàn)油膺叄室獍阉频乖诘厣?，讓沙子炙他赤裸的身子。小林法“哎喲哎喲”地叫著，在沙子上翻動著，笑著，罵著……徐寶冊把自己的一只腳扳到膝蓋上，指點(diǎn)著那堅(jiān)硬的繭皮說：“你的功夫不到，你看我，烙得動嗎？”

小林法到了鋪?zhàn)永?，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樣。他躺在涼席上，兩腳卻要搭在寶冊又滑又涼的后背上，舒服得不知怎么才好。寶冊常拿起煙鍋捅進(jìn)他的嘴里，他就閉上眼睛吸一口，嗆得大聲咳嗽起來。老六哥在一旁對小林法說：“嘿，不中用！我像你這么大已經(jīng)叼了三年煙鍋了！”小林法這時(shí)候就把腳從寶冊的后背上抽下來，蹬老六哥一腳說：“你中用，敢跟我到海里走一趟嗎？我到哪你到哪，敢嗎？”老六哥不吱聲了。他當(dāng)然不敢的：小林法長得像條鱔，水里功夫也是像條鱔的。

小林法在鋪?zhàn)永锿娌涣艘粫?，就嚷著要吃西瓜。只是在這個(gè)時(shí)候，徐寶冊和老六哥的意見才是完全一致的，二人毫不猶豫地起身到瓜田里，每人抱回一個(gè)頂大的西瓜來。小林法很快吃掉一個(gè)，又慢悠悠地去吃另一個(gè)……他的肚子圓起來時(shí)，就挪步走出鋪?zhàn)?，往瓜地?dāng)心那里走去了。

那里有一潭清水。

那潭清水是掘來澆西瓜的。平展展的水面上，微風(fēng)吹起一條條好看的波紋。潭水湛清，潭中的水草、白沙都看得一清二楚。這實(shí)在是一個(gè)可愛的水潭。小林法常在這兒游上幾圈，洗去身上的鹽水沫兒。徐寶冊和老六哥笑瞇瞇地蹲在潭邊上，看著他戲水。

小林法就像是水里生的、水里長的一樣，游到水里，遠(yuǎn)遠(yuǎn)望去，還以為他是條大魚呢。他不怎么吸氣，只在水里鉆，一會兒偏著身子，一會兒仰著胸脯，兩手像兩個(gè)鰭，一翻一翻，身子扭動著，有時(shí)他興勁上來，又像一只海豚那樣橫沖直撞，攪得水潭一片白浪，水花直濺到潭邊兩個(gè)老人的身上。

他從水中出來，圓圓的肚子消下去了，又重新吃起西瓜，直到只剩下一塊塊瓜皮。老六哥說：“你真是個(gè)‘瓜魔’！”徐寶冊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瓜魔！瓜魔！”

日子長了，他們仿佛忘記了小林法的名字，只叫他“瓜魔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