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去了，從打印出來的節(jié)目單上看出來，這是一場和部分聽眾聯(lián)歡的節(jié)目的預(yù)演，鄧林是節(jié)目主持人之一。到場的人并不多，可有第三個人在場，孫良都會覺得人有點太多了。鄧林穿著白紗裙，他周圍的人都說，那身打扮不錯?？蓪O良覺得一點都不好。他不想看到她這種公眾形象。到場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電臺的職工和家屬，他是從身邊人的談話中聽出來的?！罢窖莩龅臅r候，也不能讓那些傻帽兒聽眾來得太多，否則的話，很可能會鬧出點什么亂子來的?！彼犚娨粋€人說?，F(xiàn)在我就想鬧出點亂子，孫良想。

孫良出去了，在演播廳外面吸著煙。抽了兩支煙之后，鄧林也出來了。她并不叫他，徑直朝樓道走去。他連忙跟了過去。她果然在三樓的樓梯上等著他。那里有兩個工人在扯著電線。鄧林和他們打了個招呼。她平時大概從來沒有搭理過他們，所以他們一下子有點反應(yīng)不過來。她又和他打了個招呼，說：“你也是出來取東西的嗎？”他感到這實在是好笑，但他還是說，是的，我要取一份貴重東西。

“你怎么能把它稱作東西？”她突然說，同時還在往上走著。

他沒有答話。他的腦子還來不及產(chǎn)生另外的念頭，只有剛才那個念頭在他的腦子里嗡嗡響著——我想鬧出點亂子來。

這個樓只有五層，否則，他們可能會一直這樣走下去。走到頭的時候，她說： “你現(xiàn)在就走，一分鐘也不要耽擱?！彼橇怂Ｒ驗楸舜说幕艁y，有一次，她竟然吻到了他的耳朵上，在那里留下月牙似的一圈口紅。 “他也坐在下面?！彼f。他知道她說的是她丈夫。她拒絕他吻她，因為她臉上的濃妝，一吻就是個牛痘似的疤痕。他是多么想吻一下那個牛痘疤啊，那是讓他悸動的私人生活，可它現(xiàn)在卻牢牢地隱藏在給眾人看的白紗裙下面。她用手擦了擦他的耳朵，讓他從另一個樓梯口繞下去。

一個抱著手風(fēng)琴的男人走在他的前面，邊走邊拉著。他跟著他走到一樓演播廳的門口。那扇門把手風(fēng)琴的聲音擋住了。但他還是聽到了一些聲音。先是鄧林那標(biāo)準(zhǔn)的主持人的聲音，然后是一陣打擊樂。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幾，但他沒能從那喧囂的鼓點中聽出來什么節(jié)奏。

以后每隔兩三個星期，他們就會見一次面。如果是她來鄭州，她就會住一個晚上（也只能住一個晚上，因為她的節(jié)目一星期要播三次）。她不住他家，她每次都先在附近的一個旅館里安頓好，再打電話讓他去。只有一次是個例外，那是在臨近春節(jié)的時候，那個小旅館里住滿了人，她只好在他這里住了下來?？赡翘欤麄儙缀鯖]有怎么睡，他們先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，然后回到他家里，默默地吃著從街上帶回來的快餐。孫良吃得很認真，把菜葉上凝結(jié)的浮油抖掉之后，再填到肚子里。她說她正在減肥，不能多吃，但她喜歡看著他吃。她問他最近寫了什么文章，她想帶回去看看。他說好長時間沒寫了，不是沒東西可寫，而是覺得自己寫下的每一句話，別人都寫過了。說這話的時候，他抬頭看了看那頂?shù)教旎ò宓臅堋！叭绻阆肟词裁磿?，你就從上面拿好了?！彼氖衷谙ドw上拍了兩下，坐在那里沒動。她好像被地板上的什么東西吸引住了，那是一封信，是他寫給妻子的信。他對她說，那信雖然很短，但抄它還是費了一些時間，因為他想把字寫得盡量工整一些，漂亮一些。他說，他的妻子也喜歡看他的字，那是她和祖國惟一的聯(lián)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