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那里,慢慢慢慢揉著面,劉子瑞女人忽然傷起心來。什么是夢呢?人活著就像個夢。兒子現(xiàn)在躺在炕上,忽然呢,馬上就要走了,那么點(diǎn)兒,那么點(diǎn)兒,當(dāng)時他是那么點(diǎn)兒,在自己的背上,讓他下來多走半步他都不肯,有時候要背他他偏又不讓。兩個人都在地上走就都費(fèi)鞋!媽背著你就省下一個人的鞋!劉子瑞女人還記得當(dāng)年自己對兒子這么說。劉子瑞女人也不知道自己給兒子做過多少雙鞋,總是一雙比一雙大。那個豬槽子呢,劉子瑞女人忽然想起了那個褪豬的大木槽。以前總是她,把兒子按在那個豬槽子里洗澡,左手按著右手洗,右手按著左手洗,按住上邊洗下邊,按住下邊洗上邊。以前,她還把兒子摟在一起睡,冬天的晚上,睡著睡著,兒子就會拱到自己的被子里來了。好像是,不知出了什么怪事,兒子怎么就一下子這么大了。劉子瑞女人忽然抹起眼淚來。面揉好了,她用一塊濕布子把面團(tuán)蒙了,讓它慢慢餳。然后,她慌慌張張去了東屋,去了東屋,又忘了自己要做什么?站了一下,又去了院子里,兒子穿回來的衣服她都給洗了一過,都干了。她把衣服取了下來,放在鼻子下聞聞,是兒子的味兒。兒子穿回來的那雙球鞋,她也已經(jīng)給洗了一過,放在窗臺上,也已經(jīng)干了。她把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,是兒子的味兒。還有那雙白襪子,她也洗過了,她把它從晾衣服繩上取了下來,也放在鼻子下,聞了聞,是兒子的味兒。兒子的味道讓她有說不出
的難過。她把兒子的衣服和襪子聞了又聞。
劉子瑞的兒子是下午兩點(diǎn)多走的,吃過了他媽給他搟的面,面是用井水過了一下,這就讓人吃著舒服。吃過了飯,劉子瑞女人心里就有點(diǎn)受不住了,她已經(jīng),把兒子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了。那么大一個蛇皮袋子,里邊幾乎全是玉米。劉子瑞要送一送兒子,好像是,習(xí)慣了,兒子每次回來他都要送一送,送到下邊的站上去。東西都收拾好了,劉子瑞也下了地。劉子瑞女人一下子受不了啦,好像是,這父子兩個要扔下她不管了,每逢這種時候,她總是這種心情,想哭,又不敢哭泣。這時候,兒子出去了,她在屋里看著兒子,她的眼睛現(xiàn)在像是中了魔道,只會跟著兒子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,兒子去了院子西南角的廁所,但兒子馬上又出來了,然后,就像小時候那樣,叉腿站在院子里,臉沖著廁所那邊,做什么?在撒尿。原來廁所的水泥還沒干呢。兒子像小時候一樣把尿撒在院子里了。院子里的地都讓雞給刨松了,又干又松,腳踩上去真舒服。劉子瑞女人在屋里看著兒子叉著腿在院里撒尿。劉子瑞也朝外看著,他心里也酸酸的。等干了再用,現(xiàn)在一用就壞了。兒子撒完了尿,又從外邊進(jìn)來了,說水泥還要干半天,別讓雞刨了。是是是,放出來就刨了,我一輩子不放它們。劉子瑞女人說。該走了該走了,再遲就趕不上車了。兒子又說,故意看著別處。劉子瑞女人心就“怦怦”跳開了。玉米也太多了吧?兒子說,拍拍那一大袋玉米。不多不多,要不,再掰些?劉子瑞說。兒子笑了,說又不是去賣玉米,這么多。不重吧?劉子瑞女人對兒子說。不重不重。兒子說,把那一袋子玉米就勢上了肩,這一上,就再不往下放了。那我就走了。兒子說,故意不看他媽,看別處。